被王积薪一言惊醒,李名心下暗骂自己:已经过去的一切再悔亦是无用,面前的现实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能迅速回复清心明神状态,凭何去进行下一局的抗争?……
当下,他深吸一口气,舒展肢体,伸了个懒腰,大笑道:
“好!罗兄高明,这局我就先且输过,等下一回合再见分晓!”
罗成见他瞬间竟能从惨败中解脱出来恢复常态,也是不由暗自佩服,心下则想:这小子是否还有什么凭仗呢?倒好象胸有成竹似的,否则怎会如此洒脱?
对即将开始的盲斗之局,他的把握却也动摇了起来。
其实李名哪里有什么制胜诀窍?只是强自镇定罢了。趁着别人去把那大木板纸棋盘移到两人中间处的工夫,他赶紧又仔细地将这围棋的各处坐标位置大致浏览了一遍。
其时唐代围棋的十九道线位置坐标,有以天元为中点,分为东南西北四向的,也有按南唐围棋大家吏部尚书徐铉取名的称谓,即:一天,二地,三才,四时,五行,六宫,七斗,八方,九州,十日,十一冬,十二月,十三闰,十四雉,十五望,十六相,十六星,十八松,十九客。
李名今日里用的,正是那以东南西北四向分列的棋盘,下棋时只需说如“东三南八,西七北四”等,顺方向数过去,自然就可以确定落子的位置。由于是盲下,倒是不需用到桌上的棋了,众人完全可以直接从板上棋盘中侍从官的代为落子,清晰见到二人各自的思路和全盘局势。
一声令下,李名和罗成稍稍离开桌子一段距离,再背向而座,且眼上还加蒙住了黑巾。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作弊转头偷看是绝无可能,只有凭借各自真本事来下棋了。
再来先说一下这盲棋,你想啊,围棋棋盘这么大,落子位置也如此多,变化更是无穷,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曾计算了棋局的变化,竟多达三的三百六十一次方种,是个不可思议的天文数字。如果边要下棋,边还要记住前面自己以及对方落过的子,考验的不仅是人之棋力,更重要的是记忆准确能力和记忆数量的多寡。
最难之处,则是在那中盘作战时,本来就战局混乱纷繁,还得把棋盘的几个角上局部联系起来,才能准确判断;还有就是收单官之时,需得“看清”是不是断点,周围的棋形是什么,困难处可想而知。在现代中,据说也没有人能够下完一完整之局。上世纪七十年代,日本棋手羽根泰正九段宣称自己能下完整的盲棋,在随后的公开表演赛上,他在百手左右时难以为继,表演失败;在韩国,计算力超群的睦镇硕盲棋曾下到了一百二十一手,也宣告失败,一百二十一手也被认为是当今盲棋对局手数的“世界纪录”。
言归正传,只听得二人的猜子声分别响起,这局却仍是被罗成猜中执黑先行。刚开始的几子,当然是没有什么多大问题的。在“东五南九、东五南十二、西八南十、西九南八……”等一系列的位置叫声,以及侍从官随后的落子中,板上棋局的开盘之势,不多时就已经大致的布将完毕。
这般又一来一往,下了十多手后,罗成倒还罢了,李名却是首次尝试盲棋,事先又没有经过什么特殊训练和思考,立即便感受到了那下盲棋的千辛万苦。不仅因为对方的棋,如天马行空般选点诡异刁钻,造成了自己记忆的巨大困难,就单说这尚未形成概念之混乱的东南西北坐标系统,也让其头痛不已。罗成落子,往往只需片刻,李名却经常耗时是他的一倍以上,不过总算是还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台上众人,都是屏心静气,仔细观看。即便是瞧到一些精妙或笨拙之着,也不敢稍作出声,深怕是打扰了二人的下棋思维,甚至连那喝水放下杯子,都要轻轻动作。紧张的气氛,不分彼此,倒是同时笼罩住了全场。
起先李名还是处处小心翼翼,挑最稳健的地方下,恨不得把所有棋形都补完整后再转移战场。罗成则是有恃无恐,四处随意扩张落子。但却在又下了几十手后,已有些适应了盲棋思考方式的李名,棋盘上的力量逐渐开始显露出来,而罗成的黑棋,则由于此前的过分潇洒,反而显的有些支离破碎。
看到李名的盲棋居然在近百手时,仍下得有板有眼,无隙可乘,他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中腹的混战中,以期给李名带来最大的思考困难和最残酷的考验。
“南八西十,西九北八……”
罗成连续几子,却将自己黑棋的触角,探入了中腹之地。
旁观者清,由于前面黑棋实空捞得很足,盘面局势,已演变为如果李名不能杀掉罗成中腹孤军深入的棋子,则将无法取胜这一紧张刺激的局面。话说的容易,这块探头的大龙,当真是要将其杀死,即便是看着棋盘,尚且都要仔细算上一算。但是现在是闭着眼睛,却怎么有可能算清呢?关心的诸人,无不都为李名捏了一把冷汗。
此时的棋局,却已进行了快接近一百二十手,那韩国的强人睦镇硕,就是在这个时候记忆崩溃的,记忆力一般的李名,难道能超过他吗?
答案却也是,不行!
因为他面临的,不仅是要计算将来可能的变化,还要回顾之前的进程,周围的落子情况,是否有空隙,以及与角下各处的连接等等诸多因素,实在是太困难了。在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前,李名不由地陷入了绞尽脑汁的长考……
见到这情形,李林甫暗自得意,落井下石,正想出言催促,后面却早有那杨洄替他出头叫道:
“快下呀!这般慢的速度,不行就认输吧!还要强撑脸皮……”
这声音在众人一片不满的眼光责问中,以及公主的痛捏之下,才没有继续多表言论。然而,正静心思考的李名听在耳里,心中却一阵慌zhang,顿时头脑里一片混沌,原来还有些眉目的局势,竟然一下子荡无所存。不由地他暗暗叫苦道:哎呀,这下可玩完了,什么也记不清了……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办?
双手按住自己的脑门,他几乎就要放弃……
却在这紧要关头,河边柳树处,忽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直侵入到他心海深处,如黑云迷布的苍茫大海中突然亮起一盏明灯,李名的脑海刹那间就一亮,却记忆起那日和罗敏练习射柳的情形————自己当时射箭,是闭上眼睛,通过“气机”去观察的,但瞧的清清楚楚,与亲眼目睹没什么两样,今日里这盲棋,是否也可再行一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