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熙元年,继位不到一年的朱高炽离奇暴毙。
京城一片银妆素裹、白幡飞扬。
紫禁城更是死一般的沉寂。
钦安殿外白茫茫跪了一大片大小臣工,殿内跪着众多妃嫔以及诸位在京的皇子和少数几位近臣。
气氛显得十分严峻,紧张的气息多过了悲伤。
张皇后神情严肃,看了一眼身旁的司礼监太监黄俨。
黄俨慢条斯理地展开了一卷黄帛,咳嗽了一声,提高了尖嗓中,宣道:“先帝遗诏。”
下跪之人个个虽然低着头,却都竖着耳朵听宣。
“朕既临日浅,恩泽未浃于民,不忍重劳,山陵制度务从俭约。”
先帝遗诏短短几句,而众人却没有抬起头来,继续屏息聆听,因为后面所要宣读的才是最为关键的,尤其没有子嗣的妃嫔更是个个将心悬在半空中。
“先帝念世民勤苦,凡事俭约。然,不可使先帝独寂往生。今擢:贵妃郭氏,淑妃王氏,丽妃王氏,顺妃谭氏,充妃黄氏,五妃衔上恩久矣,赐自裁以从天上耶。”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失声哭泣。
一直竖着耳朵听宣的敬妃张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是两个月前才封妃,尚无所出,却未在从殉之列,而已有三位皇子的郭贵妃却出人意料地被赐令从殉。
郭贵妃颓然跌坐于地。
“启禀皇后娘娘,太祖爷虽然有殉制在先,然有所出者不殉,儿臣母妃所出者有三,照例实不当殉。”
滕王朱瞻垲拉着卫王朱瞻埏高声禀求。
翰林学士杨溥亦上前禀道:“禀娘娘,郭贵妃乃出身勋旧,例不当殉。”
郭贵妃乃开国元勋郭英后人,当时并无子嗣的敬妃就是以出身于勋旧为由而免于从殉的,那么郭贵妃从殉就毫无道理。
每个人都抬眼盯着张皇后,在短暂的沉闷之后,张皇后冷哼了一声:“出身于勋旧如敬妃者,例当不殉。而郭贵妃却又有所不同,因承先帝多年独宠,先帝情深意切不忍独留郭氏,因而特赐郭贵妃随侍天上。若不然,又何忍先帝往生孤苦凄凉?”
此言虽然强词夺理,却又教人无法反驳。
风光奢华只因盛世荣宠,而一载赴黄梁也同样因为这份皇恩浩荡。
当一切尘埃落定江山易主,郭贵妃便很清楚自己绝难逃厄运,然而她还是没有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快,张皇后甚至等不及日后慢慢地折磨她,而是迫不及待地赐令她殉葬。
也罢,如此干脆,也好过日后受人彘之苦。
郭贵妃缓缓抬眼,正好与张皇后四目相对,那肃然的脸上一抹唯独她可见的冷笑从嘴角处浮起又努力地隐藏。
张皇后终于扬眉吐气了。
“皇后娘娘……”滕王依然不甘心,做着最后的争取,几位大臣亦力谏,然而毫无用处。
年纪稍小的卫王则跪爬到贵妃跟前,拉扯着她的衣角哭叫着:“母妃、母妃,孩儿舍不得你。”
“垲儿,诸位大臣,不要再岂求了。”
郭贵妃疼惜地摸着卫王的头,扬了扬头,说道:“本宫愿殉。”
“母妃!”滕王唤了一声,咬着双唇没有再开口。
事已至此,他又何尝不知,这一切都是张皇后的操纵,凭他以及几位大臣的劝谏都只是徒劳。
已是回天无力,又何必再低声下气?
郭贵妃款款掬礼,说道:“臣妾别无岂求,唯恳请皇后娘娘稍待些时候,准臣妾最后见梁王一面。”
张皇后的眉心重重地一跳。
此时虽然紫禁城内均已在她的控制之下,但建文旧党尚为祸京中,太子正与之奋战,外面的局势并未明朗,这万一先回来的是梁王,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就是张皇后如此仓促地要置郭贵妃于死地的缘故,就怕夜长梦多啊。
张皇后叹了叹气,堆下一脸慈悲来对郭贵妃说道:“哀家也想成全妹妹心愿,奈何先帝安灵升仙的时辰已到,不可因你而令先帝久候。”
小黄门捧着白绫在四位殉葬的妃子面前,妃子们哭得更大声,丽妃精神崩溃跳起来就往殿外奔去,被小黄门捉回来押进了偏殿去。
黄俨亲自捧着三尺白绫站在郭贵妃面前,眉眼尽力装出的悲伤仍然掩藏不住胜利者的笑意,索性也不装了,对郭贵妃笑了一笑,道声:“贵妃娘娘请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