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米尔,不应再有骑士。”
似乎是从几百年前发出的一声喟叹从自己嘴里落下,玛利亚终于得以从梦境中睁开眼。
从双脚传来的酸涩感提醒着她已经回到现实,她似乎在这里站着有一段时间,可哪怕意识到那一段昔日的记忆与情感已经结束,玛利亚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还留在那久远的记忆之中。
“卡西米尔不应再有骑士……”
她忍不住再次重复这样的话,放在机械台上的手也慢慢蜷起五指,变成一个拳头。
记忆的结局,公主殿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与反抗,恩塔纳·英格拉带回公主殿下的尸体,叛乱近卫军的计划宣告破产,近卫军的骑士长们当场被英格拉的近卫军斩杀,随后恩塔纳接管叛军的指挥权,将山丘之后的难民与反抗力量彻底碾碎。
更往后的事情如同幻灯片一样翻过。
卡西米尔的大地失去最后一位法理意义上具备统治权的君主,王朝的血脉彻底断绝,这一消息传遍卡西米尔的大地时就连那些各有心思,不愿意归顺的骑士领主都显得十分茫然。
卡西米尔王朝的王冠因为王朝的繁荣而坚固,坚固到就算王朝已经覆灭依旧牢牢戴在所有人的心中。
然而现在这顶王冠终究还是开始出现裂痕。
整片大地的人都因为王朝血脉的断绝而陷入迷茫的那段时间,恩塔纳主动打破那份不约而同的沉寂,他直接带着经由自己整合的骑士开始逼迫周边的骑士领主臣服,不只是各个聚居点,甚至一反常态地直接进攻那些骑士领主的独立领地,攻击力度之强,已然导致数片领地的护盾发生装置被损坏,进而整个领地被夷为平地。
骤然爆发的战争令人们立刻将迷茫抛在脑后,随着也点燃一些新的东西。
那些本就具备实力的大领主是最先将对于卡西米尔王朝的敬畏抛在脑后的人,他们醒悟到这片大地失去法理上的合法统治者,意味着所有人都可以利用力量成为这片大地新的主人。
于是所谓的“骑士时代”就此掀开序幕。
骑士领主们开始偏离骑士的定义,彼此之间互相攻伐,那些传承自卡西米尔王朝时代的知识与技术在漫长的战争中不断被损耗,一些甚至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都在战争中断绝,而原本就被宇宙辐射破坏的大地结构更加难以负担起战争的消耗,大量生命在战争中损耗的同时,人们开始发自内心希望有一种新的统治。
然后“惊雷”英格拉站了出来。
恩塔纳·英格拉死后,英格拉家族花费无数时间与力量创造出来的最强战士,原本应当按照恩塔纳的遗愿,给这片开始渴求新秩序的大地带来新秩序的十王,最终倒在完成统一的前一刻,混乱的年代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而失败后的英格拉家族开始转变观点,他们意识到仅凭自己无法完成恩塔纳·英格拉的遗愿,无法让公主殿下的理想在这片大地成为现实。
于是英格拉家族开始向其余家族分享那一段记忆。
那些无法反抗英格拉家族的骑士家族开始知晓这一段秘密,慑于力量而同意协助的家族被英格拉家族灭族,而那些真正同意践行古老理想的家族则在英格拉家族的扶植下开始壮大,然而事情总归不尽如人意,陆续以各种形式出现的卡西米尔十王导致他们总是无法如愿地践行古老的遗愿。
直到维多利亚的资本进驻,一个微不足道的骑士扈从用金钱购买了自己主人的一切。
骑士被骑士扈从买了下来。
这件事情成为敲碎卡西米尔王冠的最后一击,英格拉家族与盟友们陡然意识到有另一种方式可以粉碎卡西米尔的骑士。
他们成为推动骑士扈从反抗运动最大的支持者。
那时候的维多利亚固然为骑士扈从们的反抗提供了大量资金,可是一来这些资金注明条件,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将这片大地的未来交给别的国家,二来受限于国内国外的局势,维多利亚没办法直接提供反抗运动需要的各种军事物资,或者敏感资源。
经由隐秘的盟约团结在一起的,以英格拉家族为首的骑士家族为反抗运动提供了这一切。
当然,一切都是以维多利亚资源的名义进行提供。
反抗运动的人有了武器,有了资金,有了隐去身份的骑士提供训练,甚至在整个反抗运动爆发到最高潮,眼见一场战争将要席卷整个卡西米尔时,大量骑士家族要么选择投降,要么选择自我放逐,最终在落日要塞的调解下成为现在驻守边疆的征战骑士。
距离玛利亚生活的年代更加近的那一段时间里,包含英格拉家族在内的几家骑士家族成立骑士竞技协会。
骑士竞技协会随着骑士竞技的发展开始扩大,碾碎那些不愿意让骑士堕落沉玩物的骑士家族,最后发展成以十三个家族为核心的庞然大物,共同将新时代的骑士定义为竞技场中的一种职业,甚至连国民院也颁布对应的证书,承认这样的骑士。
直到此刻,骑士的定义被完全结构。
封建君主领导下的主要军事力量,封建王朝的主要组成结构,捍卫封建秩序的主要维护者,彻底变成现代娱乐的产物,人们挥舞赌资的对象,人们高兴时会赞美不爽时会唾骂的发泄物。
他们已经不会在站出来,阻拦新秩序在这片大地上出现。
但……
玛利亚紧紧地握着拳头,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不应该承认现在的卡西米尔,当然,她也不准备承认现在的卡西米尔,那吃人的骑士竞技不可能被认可,只是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成为一名骑士?
她的胸膛至今还残留着恩塔纳·英格拉目睹公主殿下自害时的情感。
那甚至说不上是愤怒,那是一片冰冷的决意,是在经历过无数事情后终于确定的志向,是余生,或者说死亡之后也必然会推进的理想——
卡西米尔不应再有骑士。
玛利亚,没办法去否认“自己”的这个理想。
她还记得公主殿下与“自己”谈论起这片大地的未来时有多么开心,那份纯粹的理想没有任何虚假,可是这份理想却被那些现代吟游诗人描述的,无一不充满骑士美德的古老骑士们击碎。
事实上,那些叛乱的骑士也的确符合吟游诗人的描述。
他们以最严厉的教条要求自己,正因为他们将卡西米尔王朝的骑士在自己的幻想中变得完美无缺,所以他们一直朝着那种完美无缺努力,现在卡西米尔早已丧失的骑士美德,那些骑士小说中描绘的高贵精神,那些或许能照亮这片大地的光彩,都能在那些骑士身上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