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月份的天气,红日才从云间探出头来,就已开始显得略为有些闷热。
东都城南门外,静静流淌的泾水边上,那岸边的几株绿柳尚在低垂待晒,偌大的校场中,却已是旌旗招展,人影闪动了。牵马的,扛东西的,布置看台的,摆弄场地的,各司其职,都在忙碌地为即将到来的贵客和比试作那准备工作。
约莫等至日过三竿,但听号角声起,校门大开,分几拨陆续就涌进来各式车马队伍,或华贵威武,或简单朴素,纷纷扬扬地停将到了校场内。早有接待官将下来的人等,按照事先拟好的位置安排就座。
看台上,当先相当于zhu席座一排,坐了数名气宇轩昂,各具风范的贵客。居中一人,正是那眯缝着眼睛,堆起满脸皱纹及虚伪笑容的大丞相李林甫。看台后面的左上边,是跟随李名前来的众女及其他人等;挨着他们不远的旁边,则是相门的几个女儿和其它贵客的一些女眷。看台再过来点的后面的右上,杂色人等中,除罗成家人外,却还有那面色阴情不定的杨洄和喜笑颜开的咸宜公主。
看台下边近处,分左右间隔数丈各放置了一顶遮阳大伞,其下摆一张黑木大椅。右边,端坐的是身穿淡青色紧身胡服的李名,面含轻笑的他,腰佩公孙大娘所给的雕金描红长剑,头扎飘带白色布巾,将已留长的黑发束于脑后,整个人顿显格外飘逸灵动、卓尔不凡。左边,那笔直挺立、高大英武的罗成则着一套櫜鞬戎服,头戴抹额,披长袍,下袴奴,脚登靴,左手紧握身侧黑色大剑柄,右肩斜插箭房弓袋,倒也是意气风发、英雄少年。
远远地,李名就站着朝他稍稍点头招呼。面带得色的罗成却用讥讽的眼光扫过李名身上,鼻孔中冷哼一声,头扭将过去,拱手只往台上行了一礼,双目不自觉地就瞟往玉蝉方向注视片刻,直至碰到冷钉子后才悻悻坐回椅上。
见诸人坐定,李林甫咳嗽一声,站起来大声道:
“好了,各位,今日里罗指挥史和这位小李公子,在这儿要举行几场比试。赢者,将可娶得王家玉蝉小姐。败者,不得再有任何疑议。呵呵,老夫我在此也算作位证人,将来好博个公平办事、玉成良缘之美名,大家听明白了么?”
威严的目光环视一周,看众人点头,他又道:
“比试前,我且先给大家推介一下几位主持比试的裁判大人,至于比试个中的规则,稍后便由他们分别向各位述说。”
“关于赋诗一场,由翰林学士太常少卿贺知章大人主持。”
随着他的手指,一名胡须灰白,面貌和蔼中带几分儒雅气质的老学士,在掌声中站将起来行了一礼,正声道:
“老夫即受李丞相所托,虽罗指挥史为在下弟子,也定当秉承公道,以诗取人,但请李公子放心。”
李名见他直言,对这史上名人更增添了几分好感,当下也起来拱手称谢。
李林甫略有不满地斜了眼贺知章,侧身又道:
“这位是太常寺里皇上跟前御用大乐师,李龟年先生,主持乐技一项。”
李龟年?……
李名呆了一下,这个著名乐人,自己在杜甫诗中是听闻过的——“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值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当下不由便朝这中年男子多看了几眼。国字脸,眉目清秀,脸色平淡随和的李龟年,却也对他笑了一笑。
“这边这位,乃翰林院棋待诏朴球大人,弈棋一项由他主持。”
一名皮肤黄里泛黑,身材似个矮冬瓜般的秃顶胖子站将起来,大声呵呵笑着拱手向众人示意了一圈,有些倨傲的眼色看住李名几秒,这才坐回。
“右边的这几位,分别是禁军中神射手张挺都尉,主持比箭;右领军卫上将军斐旻大人,主持击剑;山南西道兵马使霍王爷,主持骑术。”
被指到的这几人也纷纷站起示礼。
面相阴鸷的张挺,在军中以一箭落双雕而闻名。那斐大将军的剑法,气势恢弘,在大唐中更是与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并称三绝,公孙大娘的剑舞中,就有改编自他剑法的“斐将军剑势”。而最后的霍王爷,却正是李名那日夜访大娘时场中所碰到的武将,他久驻塞外边疆,自是骁勇善骑。
介绍完毕,李林甫哈哈大笑,坐下道:
“好,如今便正式开始比试,贺大人!你先宣布赋诗的比法罢。”
巍巍颤颤的贺知章复站将起来,清清嗓门,道:
“咳……赋诗一项,分为三局,第一局,名曰‘应和’,由我先呤诗一首,两位随后可作关联切入,另起和诗;而第二局呢,名曰‘命题’,由我指定诗题及体裁,两位依此题作出全诗;第三局嘛,则曰‘散意’,两位可自由发挥,体裁内容及长短不限,随意创作,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华。”
“每局用时,须以一柱香为限,超时作不出者即算输。都能作出的,则以各自的意境、工整、韵律等表现来断优劣。三局过后,有两胜以上者便算赢出,清楚了么?”
略为停顿,他扫了二人一眼,见似都无异议,又道:
“两位既无意见,我就先说出应和的前诗。”
举起茶杯小饮一口,这老贺摇头晃脑出口便呤道: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此诗却是他那一首有名的七言绝句——《咏柳》。
随着他的示意,边上一名兵士将香点燃,袅袅青烟散起,众人顿时都将目光落在了场中的二人身上。李林甫也捋着自己的小胡须,面带胸有成竹之相,微笑着看住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