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亦东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拨通键，几乎是在一瞬间，孙菲菲已经接了起来。孙菲菲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她说，怎么了？
刘亦东说，没什么，想要问你到哪里了。
孙菲菲说，我回到德宝斋了，跟韩哥联系了一下，一会儿过去拿钱。你需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么？
刘亦东说，不用了，我曾经答应过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就会跟你说一声。
孙菲菲嗯了一声说，是啊，你现在想什么呢？
刘亦东说，我在想我是不是一个好官。
孙菲菲说，你当然是一个好官。
刘亦东说，那我是一个好人么？
孙菲菲说，你也是一个好人。
刘亦东追问道，我是一个好人，为什么你们都离开了我？我是一个好官，为什么我的家里有那么多的钱？
孙菲菲低声说，你的家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钱，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我们离开了你，就是因为你想当一个好官。我们在你身边，如果每一个人都是平民百姓还好，可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生意与前途，你不希望我们太依赖你。所以我们都走了，你说，你连我们都能舍弃而选择当一个好官。你为什么要怀疑自己？
刘亦东说，家里的钱怎么解释？据说还有人在我的家里曾经偷过几千万，这怎么解释？
孙菲菲叹了口气说，我想，总有一个解释吧。
刘亦东说，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是一个贪官，我背弃了自己。而在这之前，我先背弃了你们。
刘亦东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如果他是一个贪官的话，那么自己身旁的这一众弟兄肯定是要呼风唤雨的，当然这些年他们也过得不错，但诚如孙菲菲说的，刘亦东选择远离了他们。再看看现在的刘亦东，远离了他们之后又亲近了其他人，拿着别人的钱办着别人的事儿。
这样的人性已经很难去评判了。
为了什么？
这应该是谁都说不清楚的。
孙菲菲说，我不认为你是一个贪官，我也不认为你是一个坏人。
刘亦东说，所有人都知道你对我的好，我犯下了天大的错，你分分钟就会原谅我。不是么？
孙菲菲说，是，你说的没错，我从来都不会责怪你。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当年还是个警察的时候，就保护着我，我当年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人尽可夫，不知廉耻，什么样的形容词放在我身上都不会觉得肮脏。可是你看看我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如果说我有今天，是谁给我的？是你。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好人，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不会觉得你做任何事儿是有错的，我觉得每一步都是你的选择。
刘亦东愣了半天，低声说，不要说过去了，让它过去吧，毕竟已经二十年了。
孙菲菲说，无论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你都不会变。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你为什么会怀疑自己？
人想到死，心情是极其复杂难测的，孙菲菲这么一句反问，让刘亦东的情绪开始崩溃了，刘亦东说，我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孙菲菲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刘亦东说，不，不，你不了解。以前的我，没有步入官场的时候的我，想着也就是赚点工资攒点钱，当个好人过过简单普通的日子。后来我稀里糊涂到了官场，拿到了那副字画的那一天，那五个字已经落入在了我的心里。我虽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可是这五个字就是我的座右铭，是我的为官之道。这么多年见了那么多荒唐事，我也就是想要做个好官而已。这个要求有那么的难么？为什么当个好官那么的难？
孙菲菲叹了口气，她说，德宝斋一直见证着山南市官场的是是非非。你说当个好官难不难？要我说比贪官难一百倍。或许我们都不承认，可是其实当一个伟光正的好官是背离人性的。你的孩子有病了，当父母的肯定是有多好的医院去多好的医院，但是当官的把孩子送到好医院，那是搞特权。你做朋友的，就算你是最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你朋友真的有难了，你也会搭一把手，但是真到了官员这里，他的能力那么大，帮朋友一把叫什么？以权谋私。即便是最肮脏不堪的贪污腐败，很多时候也有许多理由，我不是要给贪官找理由。我只是说，任何一个人都需要感情的环绕，否则他的人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而感情可以让一个人做出很多的事儿。你懂么？
刘亦东说，你是在替我找理由么？
孙菲菲说，不，你当年隔绝了与我们的交往，我们就看得出你的苦，所以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怪过你。
刘亦东叹了口气，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说，好，我知道了，先不说了。
孙菲菲急忙说，等一等，我还有一件事儿要跟你说。
刘亦东嗯了一声，孙菲菲说，你不想知道我们当年为什么打算逼走紫嫣么？
这是刘亦东一直以来心里的谜团，当年韩师师、李晓雪、孙菲菲三个人联手逼走了紫嫣，导致德宝斋落入了孙菲菲的手里。
刘亦东说，我不想听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孙菲菲说，至少要让我把这件事儿说完吧，省得我有愧疚跟遗憾。
刘亦东看了看远处的天，他已经跟孙菲菲通话很久了，每多说一秒钟，刘亦东积聚起来的勇气就下降一分，刘亦东看着远处的繁华，看着灰蒙蒙的天，看着这曾经是他的土地的地方。他需要给自己一个了断，用死亡来保存着自己的名节，就好像古代在朝堂之上撞死的忠臣一般。
刘亦东说，我真的不想听了，就这样吧，我有点累了。
说完刘亦东已经要挂了电话，突然之间孙菲菲一个快速的话跳了出来，孙菲菲说，紫嫣怀了你的孩子。
刘亦东啊了一声，手指一颤，整个人如遭电击，顿时动弹不得了。
紫嫣怀了我的孩子？
刘亦东颤抖地拿起了手机，他说，你说什么？
孙菲菲似乎松了口气，她的语气很慢，她说，紫嫣当年有了你的孩子。
刘亦东说，那孩子呢？
孙菲菲说，不清楚。那个故事要从你离婚之后说起，你跟李晓寒离婚之后，李晓寒跟着别人留居美国，山南市似乎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但是李晓雪还在。李晓雪这个丫头心理面怎么想的，我想你比我更加地清楚，她当时怀了孕，曾经跟我说过要想让男人留下来就要给他生个儿子的话。说实话，当时我真的怀疑这个孩子是你的。只不过现在来看，跟你长得越来越像，似乎已经不用怀疑了。怀孕的女人都是疯的，而你当时唯一的想法是要跟紫嫣重婚。李晓雪那一年很受伤，嫁给了程建仁，虽然我们都劝阻，却也没有太大的用，她是铁了心的就要报复你。
刘亦东其实已经猜到，李晓雪嫁给程建仁那是报复性的小女孩心思居多，但是此时此刻听孙菲菲说出来，还是觉得心里一翻个。
孙菲菲说，当时我在折腾古玩生意，山南市要说谁手里的古玩多一点的话，一个是王凤儿，一个是韩师师。王凤儿当时已经不在山南市了，王府付之一炬之后就没有人见过她。韩师师手里面的古玩很多，我当时的兴趣完全被激发了起来，开始系统性地研究古玩。韩师师还给我介绍了她的干爹，亚洲第一收藏家，他家里面的东西随随便便拿出来一个都是国宝。我当时跟韩师师走得也挺近的。之后呢，怎么说呢？其实也没有过于复杂的原因，不过是女人的嫉妒而已。李晓雪不想让你娶紫嫣，她找到了我跟韩师师，我们三个女人一台戏，先是韩师师在生意上给德宝斋下了个套，买通了许多个真专家，弄了一个赝品给德宝斋，让德宝斋替着卖。这本来也是德宝斋的生意之一，紫嫣又是那么的爱相信人，当时也没有多想。入库的时候专家鉴定是真的，拍卖的时候专家鉴定是假的，德宝斋就这么的易手了。却也没有到韩师师的手里，本来是我们三个人的小心思，李晓雪完全就是嫉妒，对于财物没兴趣，韩师师的野心大，对于德宝斋也没有兴趣，反倒是我由于太爱古玩了，德宝斋最后落入到了我的名下。你要说一个地方会生养出一样的人，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我在德宝斋这么多年，猛然觉得整个人的透彻了，过去做的很多事我都很后悔。